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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7章 二百二十七·知己滿朝留不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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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帖上落款既不是裴玉露也不是楚玉露,送上門又神神秘秘,這人溫鏡便沒在白玉樓見,而是約到了曲江杏園。

扶風體察入微,曲江池畔之前溫鏡寫過一筆鴛鴦詞的水榭,叫扶風發覺他每次來長安都要去坐一坐,因契了下來,如今也是白玉樓私產,溫鏡便約裴玉露在這裏見。

又一年春來,昔年在這裏偶遇的女子不知是否再覓良人,她叫什麽來著,楚玉霽?說起來還是裴玉露嫡親的妹子,那年杏花微雨…

呸,沒影兒的事。

可是往事即是這般,每每憶起難免模棱兩可,都與真實發生過的事不甚相同。歲月湮及,回憶最是篡寫事實的高手,或是添一筆濃墨或是上一道枷鎖,總之從它手裏是斷斷討不到好。你問它當年啊到底發生了什麽,它向你笑一笑不言語,只在你耳邊彈響幾調亂弦急曲,你心意皆動難以自持,猶嫌不足還要追問,它便又在你鼻尖留下一段春湖酒香。

可是如今溫鏡被鑰娘勒令禁酒,不僅僅是酒,甚至清茶都不許他碰。是以今日待客他只好烹了一壺時下正興的香片,案上還有幾只碟子配有椒實、鹽、黃糖等物,裴玉露進來看見一怔:“二公子飲茶的習慣不同往日了。”

溫鏡隨意道:“人總是會變的。”說著給裴玉露斟了一杯香氣撲鼻的花茶。

裴玉露坐下陪著飲了幾杯,忽然道:“還是想念鹹陽小樓上的紫筍。”

他面上淡淡,大約是回到長安家中不再穿仙醫谷的青綠衣裳,身上的溫潤之氣都減了幾分,整個人透出一種疲倦。溫鏡心中感嘆,可見榮華富貴有時反而蹉跎人。

溫鏡道:“不是神醫交代的少飲生茶麽?敢有不遵。”

裴玉露深深看他一眼,遞一物在案上,是一只藥匣。溫鏡掀開來看,首先一股吳茱萸的芳香撲鼻而來,與從前裴師贈的藥丸一模一樣,是茶辣丸。

這味藥其中藥材最難找的就一味肉蓯蓉,旁的都不罕貴,但是煉制方法極其繁瑣,因為最主要的藥材吳茱萸不是一股腦放完,而是需要蒸制過程中一次一點地加。一次加多少,任何藥方上也都沒有定量,因為吳茱萸產地不同,藥力和果實大小也並沒有直接關聯,這就意味著煉藥者要觀察著成色自己定奪,稍一不留神就會出現種種差錯。吳茱萸的毒性保留太多則味道辛辣苦澀,藥力太猛,保留太少又會溫和有餘,藥力不足。

等閑八九個時辰搭進去出來一爐廢品,鑰娘都還頭疼著,沒想到裴玉露做了及時雨。

溫鏡道一聲謝,直接取出一枚就著茶服下。裴玉露眼中露出些驚異,難以置信的目光閃爍片刻,終於道:“…你是篤定我興平侯府查不到白先生下落是麽?我奉上的藥你也敢服?”

“我告訴過雲碧薇一句話,我只認識裴神醫不認識興平侯府的小侯爺,如今這話依然算話。”溫鏡定定地看著他。

裴玉露手中折扇往案上一撂:“你不否認夜闖白府的事?”

溫鏡手上采庸同樣一巴掌拍在案上:“為什麽要否認,做過的事情我不會否認。但我要澄清一點,我的初衷不在黨爭。”

兩人對峙片刻,忽然裴玉露自懷中又摸出一物,擱在方才的藥匣上頭。那是一枚木材削制的煙筒,粗細長短與人拇指相當,又小巧又便利,底端刻有三個字,白玉樓。竟然是親迎那日李沽雪扔進轎中的那枚,是鑰娘和桐姨配出來的夢未央。溫鈺當晚就點了一枚白府院中,溫鏡的那枚…竟然遺落在了洞房裏麽?

如今又轉到裴玉露手中。

溫鏡目光一緊,這梁子是結定了。無論初衷是什麽,白玉樓使貴妃黨失去一名重要人物,這便是間接襄助皇後和酈王。他定一定神,利落道:“我確有違朋友之義,但人我不能還給你。”

裴玉露卻問:“是否人還給我只會更加勢不兩立?”

溫鏡沒有猶豫,沈聲答是,裴玉露面露一些恍然,仿佛早已料到:“我知道白先生有些來歷…是與你家裏有舊怨?”

溫鏡還是答是,舊怨,太是了,新仇舊怨,尤其溫鏡前幾日剛剛聽到事情始末,溫擎案白謀任不說是罪魁也至少是幫兇。他答話很利索,因為他不許自己遲疑。他害怕一旦遲疑,語氣當中的緩滯就會顯露。

人生在世,有勞燕分飛的眷侶,自然也會有分道揚鑣的友人,溫鏡有些傷感,但已經走到這一步,他低頭笑一笑,還有什麽割舍不下。

忽然裴玉露腰背坍下來往座上一歪,頹然道:“罷了,你們白玉樓的東西我物歸原主,今日我來是瞞著我爹…這煙筒除卻我並沒有旁人發覺。”

這下輪到溫鏡驚奇,錯愕道:“…為何?”

裴玉露苦笑:“我拿出來的東西你問都不問便往嘴裏送,天底下再沒有比你更坦蕩的朋友。”

溫鏡慢慢收回采庸:“你姓裴,裴師的裴。”

不是不防備,而是裴玉露一進來溫鏡就在他腰間看見一物,那是一枚青色的石榴形香囊,邊角成色很新,上頭的繡工與從前在鹹陽裴玉露隨身的佩囊迥然相異,溫鏡認出來這一枚是出自游簌簌之手。

當年太乙峰溫鏡也是收過游簌簌香囊的人,因此一眼就認出。

游簌簌算來是裴玉露的師姐,游簌簌的香囊掛在裴玉露腰間,那麽游簌簌是來了長安。兩人都是裴師的弟子,游簌簌來了,是不是裴師也來了?那麽這盒子茶辣丸,最近裴玉露哪裏得空煉藥,還是工序這麽繁瑣的藥,溫鏡猜這只毫無花飾的匣子是不是裴師叫自己徒弟送來。

當然他也不確定,但正如他對裴玉露所說,他認識的裴玉露姓裴不姓楚,因此他賭了。來者不拒,管你是什麽散什麽丸,這麽多年咱們溫二公子但凡眨一眨眼就算他輸。

就在溫鏡以為一碼論一碼的時候,以為白謀任是白謀任,裴玉露是裴玉露,無論朝中局勢如何,裴玉露都依然是個可共飲一壺茶的朋友,就在這時候裴玉露忽然手又按上折扇。

“出得這亭子,再見時我或許只姓楚。”裴玉露拎著扇子站起身,“溫鏡,後會無期。”

他離開,茶案上留下一只要命的煙筒和一匣救命的藥丸,還有滿室無人品賞的花果茶香氣和茶案後頭孑然的烹茶人。溫鏡眼眸低垂,濾出最後一道沸水。他心想,他心裏頭沒有比居庸關案更重要的事,裴玉露也是以楚氏榮辱為先,怪不得一度引為知交,原來他們原本就是如此相似的兩個人,對麽。

說起來,溫鏡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,又自顧自笑起來,說起來裴玉露家裏楚貴妃生的九皇子,還跟他是同父異母的手足呢。

自然了,溫貴妃其人如今在宮中只怕諱莫如深無人敢提,她明面上早夭的孩子怎麽和金尊玉貴的九皇子相提並論?詛咒人呢不是。

溫鏡又仔細想了一遍白謀任的話,又想起老皇帝種種的言行,一下子醍醐灌頂對上了號。他喟然一嘆,我老提防你圖謀不軌,誰知道你把我當兒子?他摸一摸衣領底下的白玉鳳璧,這下子戴得可是心安理得。

既然便宜爹自詡深情不忘,既然白得了這麽個身份…不用白不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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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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